自己是沒有經過小生的系統訓練，走起步子來，是有幾分忸怩。這就是成了張宛央奚落自己的一個理由！

張宛央走到楊春華面前，端詳著楊春華外貌的時候，兩人的目光對上了。

就在一瞬間，火花四射。

在張宛央的眼睛裏，楊春華看到了嘲笑的挑釁。在楊春華的眼睛裏，張宛央竟然也看到了一股毫不服輸的戰意！

等張宛央極誇張的走了兩步，說出那句“絕代風華”的時候，楊春華又對著張宛央作了一個揖；款款立起身來，對著張宛央說道：“這位相公，此言謬矣！我乃是堂堂男子漢，怎麽可以當做女娥眉？”

昂首闊步走了兩步，說道：“你說我走路蹣跚似女子，那是因為我走過山道筋疲力盡無可奈何；你說我眉眼細膩似女子，卻不知兄臺可曾照過鏡子？”

對上楊春華的眼神，張宛央的心咯噔了一下，面子上就顯示出兩分心虛來：“這與我照鏡子，到底有何關系？”

楊春華笑著說道：“兄臺你眉毛彎彎，好似月亮；兄臺你雙目燦燦，宛若星辰。俏麗若三春之桃，清素如九秋之菊，若是說起男生女相，兄臺與我相比，更好似女子……兄臺以為呢？”

說到“兄臺以為呢”，楊春華略略拉高了一點音調，眼睛看著張宛央，又是似笑非笑。

一瞬之間，主客形勢逆轉！

這出戲的主動權，再次回到楊春華手中！

張宛央心思電轉，一時之間，卻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番臺詞，竟然呆了片刻！

臺上臺下，不知道這出戲的人，再度發生轟然的叫好聲。也是，梁山伯與祝英臺這出戲，人人都知道情節，各個小歌班的劇本有小區別，但是大致都是差不多的。大家都看慣了中規中矩的表演，哪見過這麽調皮的臺詞？

臺上臺下，知道這出戲的人，卻全都是汗流成河。本來中規中矩的聊天結拜，卻鬧出這樣的臺詞來……接下來的戲怎麽演？

張宛央怔忡了一下，然後柳眉豎起：“你……笑話我是女子？”

這話一出，張宛央就知道這次鬥戲，自己輸了。這句話明擺著是色厲內荏，沒話找話。就站在祝英臺這個角色的角度而言，祝英臺先取笑對方男生女相，接下來竟然不準人家評論自己的外貌？為人處世，沒有這個道理。

不過張宛央這句臺詞，雖然生硬，從另一個角度而言，卻又暗合了祝英臺被人無意中說中真正身份時候的那種心虛。下面又是鼓掌叫好聲一片。

金錦田嘆了一口氣，腦子已經是一片空白，他真的不知道上面兩個小女子，會怎樣演繹這場《草橋結拜》了。被嚇唬久了，腦子也不會運轉了，因此索性就不擔心了，也就看著吧。

因為實在對不上兩人的臺詞，後面的二胡鑼鼓也早已停止。

卻聽見楊春華說道：“這位仁兄誤會了，我怎麽會笑話仁兄是一個女子？其實天地生人，男子女子，本來一視同仁，仁兄相貌俊美，正是天地厚愛，在下羨慕都來不及，又怎會笑話？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。”

張宛央已經被楊春華牽著走了，當下撅著嘴說道：“我卻是不信。”

卻聽楊春華笑著說道：“不瞞仁兄，我家有個妹妹，也有讀書向學的心思。為了這事，我還與父親爭論了一番呢！”開口唱道：“我家有個小九妹，聰明伶俐人欽佩。描龍繡鳳稱能手，琴棋書畫件件會。我此番杭城求名師，九妹一心想同來。我以為男兒固需經書讀，女兒讀書也應該，只怪我爹爹太固執，終於留下小九妹。”

楊春華唱出了第一句“我家有個小九妹”，張宛央就完全楞住了——這這這是我的唱詞啊！

她居然會唱了，而且硬生生地拿著自己用了！

楊春華唱出第一句“我家有個小九妹”的時候，後臺還沒有反應過來。但是第一句落下，後臺二胡就如夢初醒，趕緊跟上來了。下面的觀眾有聽出破綻的，然而卻也以為是二胡在走神，並沒有發覺是前臺兩個主演的不妥。

等楊春華唱完，張宛央就知道，自己已經完全落敗，如果想要等下少吃班主的責罵，自己就要趁著這個機會將這出戲扭回正軌。當下輕輕鼓掌，說道：“妙哉高論，妙哉高論！”唱道：“仁兄宏論令人敬，志同道合稱我心。男女同是父母生，女孩兒也該讀書求學問！”

她也唱了楊春華的唱詞了。

楊春華說道：“承兄誇獎，豈敢，豈敢！”

張宛央將頭扭到一邊，對著觀眾唱道：“我只道天下男子一般樣，難得他也為女子抱不平。象這般良朋益友世間少，我有心與他結為兄弟盟。”

張宛央唱到“象這般良朋益友世間少，我有心與他結為兄弟盟。”的時候，楊春華也唱出了這一句。張宛央的音調略略高一些，楊春華的音調稍稍低沈一些，正是極好的二重奏。

聽到兩人合奏唱出這一句，尹玉蝶手上一松，粉撲就落在了地上。人就靠在椅子背上，猛然覺得渾身沒了力氣。

金錦田也覺得心中一松，腳上一軟，就差點跪倒在地上。

等兩人結拜完畢，下臺來的一瞬間，金錦田先惡狠狠地瞪了張宛央一眼，說道：“等演完了再說！”

又對楊春華說道：“幸好你也是一個有急智的。只是你將九妹這段用了，等下九妹還要出現……”

卻是《梁山伯與祝英臺》這個故事後面還有一個情節，祝英臺與梁山伯臨別之際，祝英臺將自己化名為“九妹”許配給了梁山伯。

楊春華嘆氣說道：“那只能讓祝英臺化名為八妹了。”

張宛央狠狠剜了楊春華一眼，說道：“等下出現的時候，我唱成七妹！”

金錦田怒道：“你還有理了！算了快快去準備，下一場快要開場了！”

四鳳舞臺在正式戲臺上的第一場戲，就這樣結束了。楊春華註意觀察了一下，下面稀稀拉拉的觀眾並沒有減少，相反河面上似乎還增加了兩艘烏篷船。心中知道自己不算失敗，才松了一口氣。

當時已經是深夜，金錦田還是將張宛央與楊春華叫過來狠狠地批了一頓。張宛央低頭認認錯，沒有犟嘴。楊春華雖然委屈，倒也松了一口氣：金錦田自然知道自己沒有錯，但是他依然連帶著自己一起批評，那多半是他看出自己的尷尬處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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